《即使只是微弱的光芒》：為什麼我們還待在出版業？即使只是最遙遠的距離，也能成為照亮彼此的光芒

一坐下來，我沒有立刻聊書，而是先問：「你最近過得還好嗎？對工作滿意嗎？有沒有離職的念頭？」這不是八卦，是我真的好奇，也有點擔心吧。

身為前輩，常常以為大家工作狀況還算順利、互動也都正常，但沒想到，這個開場閒聊，一群晚輩不約而同提到某些時刻曾想過離開。那一瞬間，我才驚覺：我們明明在同一個辦公室，卻像獨立的生態圈，各自轉動、各自疲憊，很多話沒說出口，很多感受也沒被真正理解。

有時候，不是什麼大事造成轉折，而是日復一日累積的細節，像一道道幾乎看不見的裂痕。這讓我想起這本小說集的書名：《即使只是微弱的光芒》。我們走在人生的道路上，不就是這些點點滴滴的行為、話語，在幽微處提供能量，照亮我們持續前行的方向嗎？

大家心裡最無法說出口的心情，是什麼？

活到四十歲，我越來越能理解一件事：我沒有任何「合理的」想法，是別人「應該要」懂的。那句「你應該懂我啊！」看似委屈，卻從來沒有真正讓對方懂過，反而成了傷害彼此的起點。無論是關係的失衡，或工作上的誤解，最後我們都只能各自收拾，然後繼續扮演好大人該有的樣子。

我非常喜歡編輯對這本書的總結：前輩用自己的方式勸戒後輩，「你將來不要變成像我一樣的人。」

不只是第一篇〈一年〉中上司與下屬的緊繃關係，其他篇章裡也藏著這樣的情感折射。像是〈本分〉講的是一群才華洋溢的校刊社女孩，在進入社會後如何慢慢看清自己與他人的距離——她們從前輩身上看到一種不願重蹈的命運，然後轉身走上自己的路。那份選擇背後的猶豫與決斷，讓人讀來又痛又明白。

〈播種〉則反過來讓女兒的叛逆提醒母親：我們以為的「安排得當」，其實只是沒看清對方的心。而〈消失與不會消失的〉這篇，以外婆為主角的故事，是我跟編輯讀完後最放不下的一篇。這篇的篇名與故事都不是一眼就讓人驚豔的那種，但它像一塊小石子，靜靜沉在心底。外婆對著天真卻敏銳的外孫傾訴，自己在妻子、母親、外婆這幾個角色中，到底有沒有做對過，那種躊躇與自省，像是年紀越長才越能懂的疲憊。

再怎麼努力，也可能沒有結果

小說裡的角色都在試著和對方靠近，但有時候，再怎麼努力，也可能沒有結果。我最近也常常苦惱：如果想在這個極度萎縮的市場裡保有對書的熱情，同時又能養活自己、照顧晚輩，我還能多做什麼？

我可能沒有更好的答案。

我曾因為看不到未來而離開出版，後來又回來這個慘業。我知道自己擅長什麼，也知道自己在意什麼。我一直希望行銷不只是賣書，而是讓一個製作者內心真正相信的東西，有機會被更多人看見價值。行銷，不是推銷，是傳達。

我更理解，編輯是一個埋頭苦幹的工作，年輕的編輯常常沒有機會說出自己手上有多少火苗。而我想幫忙，我想讓這些火苗被看見。我們或許沒有資源讓它們變成煙火，但也許，它們可以是一盞燈，在幽暗的路上陪人走一段路。

就像與書同名的短篇〈即使只是微弱的光芒〉，前輩曾經說過、你曾不解或甚至有點被冒犯的忠告，但在某個人生節點，你會突然懂了——啊，原來他們不是在潑冷水，而是試圖告訴你某種近似冷酷卻飽含憐惜的真相。那時你才發現，自己一路走來，確實是靠著那些微光走過來的。

難走的路，不是因為障礙太多，而是因為只有你一個人。

那麼，既然我們也曾被照亮過，也就換我們去照亮別人吧。這是我繼續在這個產（慘）業還一直相信的。